
时光褶皱里的烟火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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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04-17
运河里的水汩汩向东流着,沿岸的垂柳将青丝垂到水面上,倒像是要把这千年的水波梳出纹路来。济宁城的石板路上总泛着水气,许是这河道太近,连砖缝里都浸着漕运时代的咸涩。就在这水汽氤氲的街巷里,飘着一缕沉甸甸的荤香,寻着味儿去,总能在某个拐角看见粗陶大甏蹲在灶台上,咕嘟咕嘟吐着琥珀色的气泡。
甏是极老的物件了。码头上卸货的汉子说,他们爷爷那辈儿,运河里还跑着漕船的时候,船工们就把这种陶罐吊在桅杆下头。船过微山湖,起网捞些鲜鱼,切几刀肥瘦相间的肋条,往甏里一丢,柴火慢煨着,船行三十里,肉香也飘了三十里。如今漕运早歇了,这黑黝黝的陶甏倒成了济宁城的魂儿,日日蹲在街边灶台上,守着老辈人传下的火候。
老张家的肉铺子开在竹竿巷深处。晨光才爬上青砖墙,他便将整扇的肋条肉摆在案板上。那肉要选皮脂三指厚的,刀尖轻轻一划,皮肉便如春泥般绽开,露出里头云絮似的油花。切成四方的肉块在粗陶盆里滚过,裹上老抽、豆酱、八角桂皮,倒进注满高汤的甏里。灶下须用果木炭,火苗子舔着甏底,渐渐将那釉面熏出细密的裂纹,倒像是岁月在陶器上绣的花。
我常立在灶台边看那甏口腾起的热气。初时是清凌凌的白烟,待得日头过了中天,便成了琥珀色的雾。肉香混着酱香,在巷子里织成一张网,连檐角晒太阳的狸花猫都支棱起耳朵。老张说这火候要守七个时辰,添三回炭,续五遍汤,"急不得的,甏肉这物什,最是要等。"
巷口的槐树筛下碎金似的阳光时,头拨客人就来了。穿对襟褂子的老先生拄着拐杖,颤巍巍摸出油纸包的烧饼,要店家切两片肥多瘦少的甏肉夹着。肉块颤巍巍卧在饼间,酱汁浸透了面皮,老先生咬一口,金丝眼镜上便蒙了层雾,倒映着六十年前的运河码头——那时他还是个跑船的少年,总用铜板换船老大甏里的肉汤泡饭。
最热闹是晌午过后。拉板车的、扛麻包的、蹬三轮的,乌泱泱挤在长条凳上。粗瓷海碗盛着糙米饭,浇一勺浓油赤酱的肉汤,再夹块油光水滑的甏肉。汉子的汗珠砸在桌面上,和着咀嚼声、谈笑声,在蒸腾的热气里浮沉。有个跑长途的司机说,他每回路过济宁,宁可绕二十里也要来吃这口,"别处的红烧肉总欠些火候,不似这甏里煨出来的,连骨头缝都透着香。"
暮色四合时分,常能遇见穿校服的少年。他们凑钱要碗白饭,把甏底的碎肉渣捞得干干净净。老张见了也不言语,悄悄往甏里多扔两块肉。有个扎马尾的姑娘总带着饭盒来,说是给卧病的奶奶捎带,"奶奶说这味儿像她小时候,家门口支着粥棚那会儿......"
深秋的雨丝飘起来时,甏肉铺子最是暖人。檐角挂着的马灯晃着昏黄的光,陶甏在雨声里唱得愈发欢快。有晚归的教书先生踱进来,要碗肉汤细细抿着。忽然说起这甏肉的来历,原是元朝时候色目人带来的做法,"你们看这粗陶器皿,倒有几分西域烤馕坑的模样......"话音未落,却被邻座工人的哄笑盖过去:"管他哪朝哪代的,香就是硬道理!"
前些日子路过竹竿巷,发现老张的铺面换了霓虹招牌。不锈钢灶台明晃晃的,电炖锅里翻滚着同样的酱色汤汁。新来的小伙计手脚麻利,三分钟就能端出套餐饭。只是那黑陶老甏被摆在柜台上当装饰,釉面映着LED灯的白光,竟显出几分落寞。
忽然记起老张退休那日,用棉布包着祖传的陶甏摩挲:"现在人图快,可有些滋味偏偏快不得。这甏壁里渍着百十年的油香,电锅哪学得来呢?"巷子外头汽车鸣笛声阵阵,盖过了灶台下炭火的噼啪。不知何处飘来一缕熟悉的荤香,混着运河的水汽,在霓虹灯影里幽幽地转了个圈,散进渐深的夜色中去了。
-THE END-